丸野  

[闲泽] 纤云弄巧还旧时

sum:幼时初见,回追前忆,重叙初遇。

*有些许《自此》的设定,可以视作是《自此》的番外,《自此》见归档/wland备份。

*地名均为编造,无从考据。

*过期七夕贺文。


1.

  七月流火,沿河靠海的禹州更是难得凉爽,逃离京都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庆帝特下口谕让淑妃带着七岁的李承泽回故地归宁省亲,朝中皆传闻“皇帝对淑妃宠爱有加”,否则怎会打破宫例,特地只让淑妃归宁?

  七岁的李承泽如今对这些弯弯绕绕懵懂无知,他只知道他如今是多少年岁,母妃就被困在四九城多久。江南,禹州,对他和母妃而言几乎快成了一个陌生的地名。

  淑妃没有欺瞒他,禹州的确正如她所说一般,是不同于宫闱深处的静谧清雅。

  青石小路,依依杨柳,澄澄河流。夏日凉风拂过整个江南,朦胧了似火骄阳,和远处如水墨画中的采莲渔女。

  始一下车,李承泽扯着淑妃的衣角,“母妃,儿臣喜欢这里。”

  “在外边可要改口。”淑妃提醒他,后又温婉一笑,“喜欢就好,这是娘亲生长的地方。”

  “等我长大了,还能再来这里么?”

  淑妃含笑抚摸着李承泽粉嫩的脸颊,没能忍心戳穿他身上背负的残酷命运,“等承泽长大,若是愿意,就来吧。”

  只希望他不要像她一样,行到最后,连一开始自己想要什么都忘得干净。

  李承泽似懂非懂地点头,不知道淑妃为何将他的愿望说得如此悲切。


  淑妃带着宫仆在江南过了三月,仍是没有回程的意思,似乎这次归宁好似真的是为照料病重父亲而来。可李承泽知道,外祖父并非如看上去那般病重,但母妃也未曾有过其他安排,甚至对他也松了管制。

  得益于此,李承泽才能顺利在这日出来游玩。

  适逢七七乞巧,月圆照空,鹊桥相会,自暮色四合,禹州城中明灯渐次亮起,沿街商贩张灯结彩,开始吆喝叫卖,沿路望去满是洋洋喜气。

  少女穿着新衣,聚在来往空地,拉开一条条锦布。后边摆上一排瓜果,对月穿针向着织女星乞求智巧。搭好的香桥也被装饰得美丽出尘,街上全沾上少女妇人斗巧的喜意,点上天灯,猜灯谜,吃巧果,无数在京都见不着的玩意儿。

  李承泽看得新奇,挤在人群中也不觉累,甚至被人流带动着脚步,笑意爬上眉梢。

  渐走着,李承泽在一处摊前停下,摊贩卖的是磨喝乐,这才京都不常看到,倒是他的夫子常和他提起。夫子是江南考中的翰林,知道他母妃是禹州人,难免亲近,和他聊过许多江南的习俗趣事。

  这磨喝乐是用来供奉牛郎织女的小泥偶,样式多变,是最受江南地区小孩喜爱的泥娃娃。这家摊子上卖的磨喝乐塑得实在栩栩如生,手持荷叶,穿着半边莲花衣裙,模样憨态可掬。

  李承泽见其心喜,掏出钱袋买了一个,正欲走,发现摊前还站着一个小孩。

  小孩不大,约莫五六岁,扎着两个羊角小结,煞是可爱。李承泽一见他便想到远在京都的李弘成,看小孩两眼发光,盯着磨喝乐目不转睛的样子,他笑道:

  “想要这个?要不要哥哥给你买?”

  小孩不说话,一旁的摊主听见可是高兴,“少爷可真是大好人!这小孩在这儿望了大半天,今儿不买一个怕是不心甘。”

  李承泽见小孩默不吭声,好脾气地问:“真不要?”抬脚转身欲走。没走动,他转身一看,衣角被小孩拉住。

  “......要。”

  李承泽摸了摸小孩的头,“要哪个?”

  小孩指了一个,李承泽一掏钱袋, 恰好只剩下买下的钱。给小孩买了磨喝乐,他四处探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很远,连仆从都没跟上来。如今钱也用光,李承泽这个皇子竟然成了乞丐。

  李承泽像只蚂蚁一样晕头转向地找不到来时路,只听得有个声音:

  “你走丢了?”

  他转身一看,正是刚才那小孩,一直跟在他身后。“差不多吧,我第一次来禹州。”

  小孩露出一个果真如此我猜中了的表情,在他稚嫩的脸上看起来有些可爱,“我也是第一次来。”

  “那你也迷路了?”

  “才没有。”小孩鼓起嘴,“是我把他们甩掉了。”

  李承泽噗嗤一笑,“那你岂不是很厉害。”

  意识到自己被当成小孩在哄,男孩有些生气,嘀嘀咕咕半天最终还是原谅了李承泽,“我叫范闲。你呢?”

  “李......李承。”李承泽连忙改口。

  范闲点头,一手拿着磨喝乐,一手背在身后,“一起走吧。”

2.

  范家老太太在澹州拢共待了二十年,州边地界都未曾去过。眼看着范闲和范若若年岁也够大了,老太太便拍板决定全家几口人去隔壁禹州散心赏风。

  范闲一向自由惯了,几十岁的人顶着几岁的身体扮嫩,在澹州装了也有几年。如今出了澹州地界便想快活一番,甩脱范家家丁和缠人的范若若跑得飞快。

  唯一没料到的是,范老太太知道范闲玩性大,把钱袋全都交给范若若看管。范闲这么一逃,身上分文没有,只得眼巴巴看着摊贩的物件过瘾。

  好在遇上李承,范闲把玩着手上的磨喝乐,这磨喝乐跟现代的芭比娃娃没啥区别啊,倒是能骗像李承这样的冤大头。

  注意到范闲打量的目光,李承泽侧头:“怎么了?”

  范闲摇头,“你喜欢这个?”他指着手上的磨喝乐。

  谈不上喜欢,只是他久住深宫,难得看见民间的玩意儿。李承泽说:“它们挺别致的。”

  那便是喜欢的意思。

  范闲啧了一声,没再说话。

  李承泽问:“你不喜欢?”刚才看小孩不是挺想要的么?

  范闲答非所问:“只是在想这玩意儿能不能帮我暴富。”

  还未待李承泽追问,两人已经走到集市最热闹的地方。此处瓦舍灯笼高挂,人声鼎沸,声音应和着灯笼和流火,在空中浮动。

  李承泽一下来了兴致,兴冲冲要往里挤。范闲哎了一声,手短没能拉住,只好咬牙也挤了进去。

  原来此处有人设局作诗打擂。庆国独有的一方风俗,不论什么节日都是要作诗论上一论,也不枉庆国爱诗之名。设局之人也是禹州出名的爱诗人士,身后摆了一长串灯笼、巧物、巧果,算作彩头,只听那人道:

  “今日最大的彩头,便是鄙人从西域行商带回来的葡萄美酒!谁要是以乞巧为题,做出今日人人称颂的诗,这美酒便赠予好诗!”

  观者一片应和的叫好声。

  几位婢女鱼贯而出,手捧琉璃美盏,里面盛的是深幽醇香的葡萄美酒。美酒始一出,在场的人鼻尖无不萦绕一股浓郁的葡萄醇香。

  美酒难得,好诗更是天赐。在场观客纷纷跃跃欲试,期间不乏上乘佳作,但就是讨不到设局者的欢心。

  好事者半是打趣,半是不满,“老爷到底是在等哪位神仙赐诗?”

  “自是有缘之人。”

  “那老爷这酒恐怕是赠不出去了!”

  设局者似笑非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都说了赠予有缘之人,赠不出去也是命数罢了。”

  有人便开始惋惜这美酒,现世得不到伯乐品尝。

  李承泽看了一会也一阵惋惜。他受淑妃教导熏陶,文学造诣颇高,鉴赏尚可,论作诗还是落下一乘,更何况此前有人作的诗在他看来已经算是佳作。他轻叹,今夜怕是看不到美酒归处了。

  一旁的范闲倒是并无其他情绪,他一向散漫,今日陪着李承这十岁小孩来凑热闹已经实属罕见。他跟着听了几首诗,的确不错,平仄相称,就是破题不佳,难怪设局那老头不愿给。

  正当范闲想拉着小孩去别处逛逛,他听到小孩惋惜般地叹气,拉着李承泽衣角的手便松开,“你想要?”

  李承泽莫名,“想要什么?”

  “那台上的葡萄酒。”

  被说中心里所想,李承泽脸颊微红,他的确爱吃葡萄,以往南郡上贡的水果份例分到淑妃宫中都是被他吃掉的。今日难得遇见葡萄做成的酒,他难免一时嘴馋,“那可是葡萄的酒。”

  “葡萄酒有什么稀罕的。”古代酿酒的技术还不够纯熟,要不是他如今在范家施展不开,做点葡萄酒不在话下,但也只是范闲随口一说,见李承泽是真心想要,牵着他的手往前走,“那就去拿。”

  李承泽被牵着走,慌乱,“可我不会作诗。”

  “我会就行了。”

3.

  范闲始一登台,底下的人开始叫嚷:

  “哪里来的小孩?”“小孩多大年岁,可识得字?”“莫不是和娘亲走丢了误闯上来!”

  李承泽听着揪心,这小孩怎么说上就上了?他慌乱不已,“范闲,别闹了,不行咱就下来好么?”

  范闲浑不惧,侧头问设局之人,是位苍颜白发的老者,“老爷赛诗,未曾说明作诗者年岁几何;今日作诗,也无笔墨纸砚,只需大声朗诵即可。难道我没有资格参赛么?”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却深得老者心意,朗声大笑,“自是可以!那就小公子请便罢!”

  “这诗歌可有限制?”

  “平仄相对,韵律有加即可。”

  范闲沉着地一一询问,若不是矮别人大半身的身子,这一问一答,一颦一蹙,真像个胸有成竹的诗仙。赛诗会专门请了个当地写字先生在旁记录。只见范闲并未如常人般多加思考,抬脚一步,便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李承泽心里并不抱太大期许,眼睛却在听见头首一句时瞬间一亮。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台下已经有了三两叫好声。

  范闲好似不受打扰,极为顺利地说出下词: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好!”第一个拊掌叫好的竟然是此前拒绝无数佳作的设局老者。“实在是好!”

  范闲听见了也是得意一笑,笑意顿时有了几分孩子气。

  李承泽就站在台下,望着范闲,听见身边喝彩声不断,不禁心头一热。

  “老夫着实没能想到,一个几岁小娃娃,竟能参悟织女牛郎的感情。实在是后生可畏!”老者笑呵呵地将美酒递给范闲。

  如今范闲诗作一出,在场的人也无一不服,纷纷开始打趣。

  “莫不是小神童这个岁数已开始思春了罢?”

  “那可得告诉你娘亲多备聘礼!”

  “这么小个小孩都能有‘两情久长时’,我倒现在都没个什么盼头。”

  “今日乞巧,快去给织女许愿,定会成真的!......”

  老者举办赛诗会的初衷也正如此景,所有人月下看景,指星看人,和睦温馨地在一起。

  老者将酒递给范闲:“小孩,这酒可醉人,你怕是喝不得。你不妨告诉家住何处,我将酒送至你府上,敬献长辈可好?”

  范闲本就是要自己喝,听见这话,只好撒了一个小谎。他指着正站在台下的李承泽:“我是从了少爷的命令,上来赢酒,带回去给老爷品用。”

  老者循着范闲的手看去,台下的李承泽一身华贵锦衣,腰间玉佩看上去也品质不俗,一看便知是大家公子,于是乎信了范闲的谎话。

  范闲一手端着酒壶,一手牵着李承泽,脚底抹油地跑得飞快。

4.

  范闲游刃有余地穿梭在禹州城的大街小巷,终于在一处较为僻静的小河湾停下。

  李承泽跑得有些气喘,在京都城还从未有人能带他这般疯耍,“停、停下......跑不动了......”

  范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副几岁的小身板在五竹那里还没学够本,此时也有些疲累,“......就这儿罢,喝了再走。”他走到小河湾旁的石阶上,随意一坐,还不忘给李承泽的位置拍拍灰尘。

  李承泽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小孩”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举手投足那股洒脱劲,还有震惊四座的才学本事,倒像是个浪迹江湖的侠客。他从善如流地坐在旁边,问道:

  “没想到你真会作诗,还作得如此厉害。”

  范闲倒酒的手一顿,这琉璃盏分量不轻,他还得两只手捧着酒瓶倒。

  “这个、这个,其实这首诗不是我写的。”

  李承泽一惊:“不是你写的?那是谁?”

  “一个叫秦观的先生,跟我很熟的。”范闲胡诌道,“你不认识罢?”

  李承泽努力回想淑妃那一屋子书里是否有一个叫“秦观”的先生,但搜寻记忆半天,还是无果,“我确实不认识,是我太孤陋寡闻了。”

  范闲摆手,“没事儿,全庆国都没一个人知道他。”

  “可你知道。”李承泽说,“既然这诗不是你写的,咱们就应该把它还回去,这可是撒谎。”

  “可你不是想喝么?”

  “若是欺瞒得来,我不喝也罢,实在心中有愧。”

  这小孩怎么这么轴?还单纯,还傻!

  范闲拿李承泽实在没法,顶着小孩身体用一副大人口吻哄骗道,“秦观是个好人,他要是知道你和我想喝酒,也不介意用他的诗。他也是个酒鬼呢。“

  “可......”

  范闲打断,“而且秦观这人不出名,就想着有机会把作品公诸于世,供世人传颂。咱们这是在帮他。”

  李承泽只好作罢,接过范闲递来的琉璃盏。盏内澄清、透亮的琥珀色在轻荡、流淌,随着月光灯明,显出点点浮光。他就着琉璃盏抿上一小口,细腻滑爽的琼浆,在口中缓缓转动,迷漫的香韵优雅颠荡,滑入喉中,一股柔软暖意轻漫,和谐在温热中缓缓沉淀。

  “好喝!”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赞赏道。

  范闲确实皱着眉头喝下,虽然不大记得现代红酒的味道,但眼前这酒的味道,既不像果酒甜蜜,又不如白酒醇厚,不伦不类,难以下咽。听见李承泽称赞,反问道,“好喝吗?”

  他侧头看去,李承泽双眼灼灼,两颊升起片片酡红,抱着琉璃盏,爱不释手。

  “好喝的!”

  这小孩怎么这么好玩?还傻!范闲被逗笑,嘴角弯弯。这要是部宫斗剧,照小孩这么纯真,放在宫里活不过两集罢?

  “好喝就行。”范闲也被小孩感染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正想再喝一口,被拦下。

  李承泽捧着范闲的酒杯,慢慢教导,“你是小孩,你不能再喝了。”

  范闲说:“你也是小孩。”

  李承泽说:“我比你大,我已经七岁了。你呢?”

  范闲沉默:“我......五岁。”我二十五岁。

  李承泽像只得胜的小狐狸,眼睛弯弯,得意地冲范闲笑,“所以你不能再喝了,我可以比你多喝一口。”

  范闲一时语噎。

  算了,本来就是给他的。范闲大度地没再和一个小孩争论,仰头看夜空熠熠星辰,的确比小孩的眼睛更亮。

  “......李承,你别喝两口就醉啦!”

5.

  “老了,记性不好,想不起来了。”

  李承泽举起玉杯,薄唇上是残留的一点酒液,抬首望向月江楼。

  临安今日热闹。庆帝初下江南,一路经过澹州、禹州等地,在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始留临安。这可是临安城民莫大的荣耀。要知道庆帝不常出巡,带着宫妃皇子这么大阵势的出巡也是头一遭。

  又逢八月十五,月圆照空,临安太守特意命人在月江楼宴舞。

  庆帝带着一众皇亲宫眷一同宿在皇船。皇船停在流经澹州、临安的岷河之上,正逢涸期,河面上视野开阔,地势也高,是个观赏的好地处。

  夜色降临,河岸边能瞧见街道明灯渐起,星星点点像极了一条星河。月江楼舞女腰肢娇软,娇婉歌音起由月江楼起,袅袅传入城中,到了皇船之上。

  十五月圆,李承泽举杯遥望朗月,随意聊起幼时闲事,顺口便提起七岁那年随淑妃归宁的醉酒。“那时才七岁,又喝多了那劳什子葡萄酒,醉得一塌糊涂,记不清了。”

  李弘成还小的时候便因为此事艳羡李承泽,今日难得他打开话匣,却又什么都说不清楚,“又在糊弄小孩。“十二岁的李弘成气得脸颊鼓鼓。

  李承泽笑着逗他:“我哪是糊弄你,我是真记不得了。你还不知道我的记性?”

  “我知道。”李弘成说,“你记性好得很,夫子说过的话,一眼看过的文章就会背。”

  “胡说。”李承泽说,端着酒杯又饮一口,暗戳戳地拍回李弘成想要偷摸喝酒的手。“小孩不能喝酒。”

  “你和那个小孩不也喝酒么?”

  “他是他,你是你。”李承泽摆出一副大人模样,“靖王把你送到我这儿,你就得听我的。等你到我这个年纪,想喝多少二哥都不管你。”

  “那还有三年!”李弘成哭丧道,“太子不也能喝酒,他是你弟弟,你不管他?”如今的太子殿下李承乾也不过十四年岁,却已经能够和庆帝一起宴请群臣。

  李承泽睨他一眼,“那是储君。他是君,你我是臣。——幸好此处就你我二人,妄论储君,一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李弘成自知理亏,闷头吃着桌上的月饼,“知道了,二哥。”

  自二皇子八岁落水,发了一场高热之后,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天真不再,满脑子都是君为臣纲,整天唠叨的也都是恪守本分,莫失礼节。

  外人摸不清二皇子这般变化所因为何,但总是喜闻乐见的,尤其是靖王,李承泽可是唯一能让靖王府的混世魔王懂点世故的人。

  李承泽见李弘成闷闷不乐,玉杯里装满一半,端给他,“喏,那去抿罢。”

  李弘成这才喜笑颜开,抱着李承泽只喊哥哥好。

  “德行。”

  李承泽笑骂一句,对着月江楼上的歌舞看得出神。花灯月色相映,袅袅歌音在耳,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兵刃破空而出!

  一道银光疾如闪电,刺破空气中的寂静,直奔两人而来。李承泽眼神一凛,反手立马推开尚在懵懂中的李弘成,一手将玉杯掷出,正中疾光剑刃的锋尖。

  与此同时,船内无数碰撞声蕴生出一声划破天际的叫喊:

  “有刺客!保护官家!”

6.

  那银刀来势汹汹,但毕竟是单枪匹马,不得照应。若是只有李承泽一人,他还能自己支撑到援兵前来。可他身旁有个十二岁的李弘成,就难免有些吃力。

  李弘成毕竟是皇家人,晓得事情缓急,自己害怕得都抖得筛糠,还要镇定下来,“二哥,我无事,你先跑。这刺客定是冲皇子来的,我替你挡着!”

  李承泽护着他,时刻注意外边人的动静,压低声音,“胡说!要一个小毛孩替我挡命,我成什么了?”

  “......二哥!”

  “闭嘴。”

  李弘成悻悻闭嘴不说话,却执拗地用半边身子挡住李承泽。

  说来也怪,都说天家无情,日夜睡在身侧的枕边人、同出一脉的亲兄弟都各自心怀算计,为己图谋。偏偏在靖王府出了一个纯情种,单纯又执拗地相信他的堂哥不会伤害、利用他,无论前生、还是今世。

  我一个败者何德何能?

  李承泽轻叹一声,五感全都聚焦在破碎的门外。

  刺杀来得突然,无论对谁都狠下杀手,恐怕是早有预料。此次出巡庆帝只带上御林军精锐,人数不多,如今应该已全数去护驾,更遑论庆帝身旁还有储君......而李承泽他们这边,恐怕难以声援。

  李承泽最不喜自己处于被动局面,狠下心一咬牙,在刺客刀起之时奋力冲出去,用趁手的瓷瓶直中对方脑心。

  “快走!”

  那一招实属打得阴险狠厉,刺客顶血迅速追上,甲板上只有急促的脚步声。

  皇船为彰显天家风姿,足足建了三层。第一层便是留给宫侍护卫,第二层留给大臣官员,第三层便是皇室成员的地方。刺客们早有安排,直奔三层而去,这才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剩下的小鱼小虾就留着个人慢慢杀。

  可没想到李承泽为图个清净跑到二层甲板上喝酒,成了漏网之鱼,追赶在后的刺客只得下死手,以绝后患。

  李承泽有武术课,但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比不得久经杀戮的刺客。你追我赶一番,已经是气喘吁吁,腿脚发软了。就连身侧的李弘成也早已体力不支。

  这样下去只能是你死我亡。

  眼看就要跑到船头,对岸的花灯绚烂,映在李承泽的眼中却感受不到一点喜庆温暖。

  上天垂帘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如今大业未成却要在此处殒命......他李承泽实在是一个笑话。

  瞅准时机,李承泽迅速推开年幼的李弘成。果然刺客被突变的局面分了心神,给了李承泽近身的机会。几番格挡下来,李承泽已经不知不觉地带着刺客远离李弘成,最后剩下的体力也只能支撑他做到这一步。

  刺客一个翻身反扣住李承泽抓住他衣领的手,一个猛推将李承泽逼至船舷之上。

  李承泽咬牙支撑,“你、你是谁派来的!”

  刺客一眼识出这是拖延时间的计谋,轻蔑一笑,手上用力将李承泽半个身子都推悬在船舷之外,“死到临头就不要好奇了。”他奋力一推,“今日我们来,就是来灭狗皇帝全家!”

  失去重心,意料之中的仰面向后倒去,李承泽仿佛能感到身体在半空晃荡,等待他的无非就是坠河的命运,他已经做好屏息的准备。

  只是可惜那一壶清酒,和为中秋夜专程换上的锦衣。

  然而李承泽终究没能坠河,甚至连水花声都未曾听见,因为有人已经在空中接住了他。

  来人武功不俗,轻扣住李承泽的腰,几步飞荡,回过神来已经是皇船对岸。

  李承泽一怔,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人已经先一步放开他。

  身后仍是一片刀光剑影,血海浮沉,李承泽这才看清河岸上来往的百姓都已经逃作鼠窜,喧嚣的街道此刻只能听到皇船上的哀鸣。

  又一次死里逃生实属不易,李承泽神情恍惚,这才反应来,“多谢!......”

  话还未完,来人已经匆匆离去,留下一片衣袖拂来的云,顺着望去,似乎是个翩翩少年身影。

  李承泽怔住许久,有种自己错过什么的直觉涌上心头。


  赶来的援兵匆促来至,领兵的太守哭爹喊娘差点冲着完好无损的李承泽磕头谢罪。

  守城军训练有素地在皇船上捉拿缴杀残余叛党,具体事明还须回朝之后再定夺。这江南一巡,声势浩大,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不过都不是李承泽该担心的事了,耳边一直哭哭啼啼告罪的太守实在令人烦心。

  李承泽一皱眉头,“吵死了。”

  太守立刻唯唯诺诺不敢出声,乖乖站在李承泽身后看守城军和御林军收拾残局。

  半晌后皇船灯起,特有宫侍前来报喜,“官家无忧,劳太守大人费心了。”

  “应当的、应当的。”

  宫侍见到李承泽,有些讶异,却什么话都没说就回船了。

  想来他的父亲也不在意他的生死如何罢。李承泽自嘲想道。

  “你来之时,可曾看见一个少年?”

  “回二殿下,下官来得匆忙,未曾注意。但街上因骚乱已无人影......您在找谁?”

  李承泽缄默片刻。临安城的花灯实在耀眼,此前人流如织的街道,如今不见云烟,擦肩消散而过。

  “无事。”

  只是好像在何处见过,却记不清了。

7.

  “你不是会武功,怎么不上去帮忙?”春芳跟着范闲东躲西藏,知道是出了乱子,走出好几个街道才敢跟他搭话。“你看什么呢?”

  范闲收回一直停留在河岸边的眼神,隐约觉得面熟,却又想不起在何时何地有过相逢,遂拉着春芳匆匆赶路,“我那点三脚猫功夫,带着你跑路还行,跟刺客高手硬拼,小命还要不要了?”

  春芳咯咯直笑,“你之前不是吹牛说你武功盖世,天下第一么!”

  “那是以后!”

  “回去跟五竹先生好好学罢!”

  范闲停下,瞪她一眼,“就你多嘴,不是说好不提五竹么!”

  春芳吐了吐舌,没再多嘴。

  此次中秋月夜,范闲是偷偷溜出澹州的。自范若若回京都之后,范府再无玩伴,实在无趣,范闲整日跟着五竹、费介二人学习,天天等盼那劳什子什么红甲骑士,都快憋出毛病来。

  于是范闲憋出来个法子,趁着中秋范府亲戚上门探亲,整座宅子除了范老太太没人理他,顺势逃到一河之隔的临安来逛逛。没想到出发前计划被隔壁送菜的老刘家孙女春芳知道了,吵着闹着非要一同跟来,不然就要去找五竹告发。

  范闲没法子只好带着她。

  临安城比乡下澹州大了不知多少,今日中秋,又听闻庆帝南巡到了临安,街道上更是熙熙攘攘,宾客如云。还没等二人玩个尽兴,皇船突然闹出动静,所有人都没了闲逛的心思,纷纷跑散。

  范闲本也是要带着春芳走的,他们出澹州的事不能声张。可就在走的当头,范闲眼神尖,一眼看见那艘高大威严的皇船之上,两人正在船舷处搏杀。还没看清面容,体弱那一方已经被推下船舷,眼看就要落水。

  范闲这才使了轻功将人救下。事情发生突然,他还未能看个仔细,心中只想着不要暴露,便匆匆离去。走出很远,他才恍惚想起是否曾经在哪儿见过那人。

  见范闲仍在沉思,春芳回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奇怪道:“你是在看谁?”

  守城军已经前去护驾,河岸上一时热闹非凡。范闲想看的人已经不知被多少人遮挡住。

  “有些眼熟罢了,好像在哪见过。”

  “是澹州的朋友?”

  皇船掉下来的人物,怎会去澹州。范闲摇头,“应该不是。”

  似乎他和这个人的相遇,在一个多山多水的江南小城。

  春芳从未见范闲收起玩世不恭,如此认真地对待一件事,便出主意:“真是眼熟,在此处等会,待人少之后再去看看?”

  “算了。”范闲说,“快走吧,临安城有得闹,还是快回去。”

  “可是......”春芳犹疑,她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娘常讲,相遇就是有缘。庆国如此之大,此次不去看看,恐怕日后再无可能相逢。”

  范闲停下脚步,“真的吗?......”

  若是寻常,范闲才不会因为闲事牵肠挂肚。可今夜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不能错过这个人。

  春芳鼓动他,“那便去看看?”

  两人的脚步回转,正欲往河岸走,听见无数马蹄声朝河岸赶去。

  范闲最后朝河岸看去,已经不见那人身影。花灯依旧,人已不在,一片仓惶破碎中,仿佛此前相救,只是如梦泡影。

  “算了。”范闲拉着春芳回头,“相遇就是有缘,此时不见便是无缘罢了。”

  少年郎一身靛蓝银边常服,披着皎白月光,身姿清越,从容疾行,转瞬不见踪影。


  秋夜寂寂,清角吹寒。

  站在船头发怔的李承泽似有所感,朝着城门远眺。


完。

写在最后:

  在等《自此》的小伙伴,提前说声抱歉,因为专业考试已经耽搁太久没写,现在也找不到感觉续出下文。

  索性我停笔了,当然不是坑,后续会慢慢更的。毕竟已经有13万字,也不想放弃。想看前文的朋友可以去wland或者tagtree,我会陆续把改文补上,有些设定已经都记不太清了。

  目前的打算是:重新改一遍文,进入状态,然后再慢慢更。

  好在庆余年有第二季,闲泽的故事永远在继续。希望到时我们再会。

2021-08-31 评论-12 热度-279 闲泽庆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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