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芦] 张嘴吃糖
米酒烟茶肉果糖,你是乱世一点光。
summary:门栓竟然会花钱买糖吃。
全是我瞎编。OOC警告。【引用来自鳌杰同人《米》】
1.
踩点途中路过几个弄堂,门栓停了下来,揣着手往卖糖小贩摊前走去。
岳胜跟在后边,诧异:“卖糖做什么?”
门栓拿一块银元换了一包糖,摊在手心数了数:“还能干吗?吃呗。”
岳胜更惊讶:“你吃糖?”门栓看起来可不像是会把钱花在糖身上的人。
“怎么不吃?”门栓一副你别大惊小怪的模样,捻起一条糯米纸裹住的麦芽糖,晃晃悠悠往嘴里送。
岳胜更看不懂门栓,摇摇头往前走,把门栓甩在脑后。
“——哎哟,怎么他妈的一股糊味?”
“都说你不是吃糖的人。”
到晚上,岳胜知道门栓这糖是为谁了。
小少爷偷偷摸摸从家里出来进了他们这“匪窝”,一晚上比他和门栓这两个匪头子都来劲,一刻不带消停地往自己脑袋上敲——敲脑袋上的那顶德国盔。
“还写呢?”岳胜拿笔揉了揉眼睛,困意擦了又来,“要不咱停在这?”
小少爷一听立马不高兴:“还停?我恨不得把我脑子里的东西全倒给你!”说这话时正拿着小木棍指点江山,大有一副再不写我就不依不饶之势。
门栓被安排的下半夜,此刻刚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清醒。他推门进来,正巧瞧到这一幕,无奈夺过岳胜手里的钢笔:“我来我来,你困了就睡。”
“我不是想偷懒。”岳胜不乐意惯着小少爷,“他一晚上都不睡,白天还要去商会跑腿,身子受不了。”
芦焱正背得上头,哪能就叫他停?他梗着脖子:“我乐意!”
门栓眉毛一挑:“听见没?人小少爷乐意!”
岳胜:“你也不管管他?万一真出什么事......”
门栓连忙推他回房睡觉,破锣嗓子又跑了音:“我管?我管着呐!——保证还你个健健康康的小少爷。”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岳胜听见里面的动静,知道芦焱又开始敲他头顶上那块木鱼,骂骂咧咧骂着不在场的自己:
“......又忘了背到哪儿了!”
岳胜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透过缝隙一看,是门栓从衣兜里掏出一小包什么。岳胜认得,是今上午买来的麦芽糖。
门栓把糖摊开,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哄小孩:“......吃一块?吃了咱就记起来了。”
“真的?你怎么老爱买糖......”芦焱皱着恼怒的小脸,将信将疑把手伸过去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居然还是那个味道......”
“是吗?”门栓答得敷衍,不经意一把把糖放在小少爷手上。“那你多吃点。少敲你那脑袋,现在金贵着呢,可别敲坏了。”
直到门内又传来机械的背诵声,少了那些叮叮当当的声响,岳胜还有些不习惯,摇摇脑袋往屋里走。
2.
芦焱这条小命能挺到黄草甸,门栓得有一半的功劳。
可芦小少爷不经事,更不经疼,是被努桑哈胡乱寻的草药生生疼醒的。醒来的时候漆黑一片,他躺在夜空下的草地上,旁边生着火。
门栓走了过来,给芦小少爷盖了一件毛毡,“你醒了,好点了吗。”芦焱记得他身上也有个弹眼,自己昏迷之前这个人虚弱得连路都走不得,可现在这个人又活蹦乱跳起来。
看来人一条命要是硬,连老天爷都不收。
芦焱感慨过后,又记起自己应该时刻警惕:“你到底是红还是白?”
门栓闷笑一声,手指戳了戳小少爷的伤口,惹得后者一声轻哼。他又笑,“看来你要好了。”他起身走到小少爷对面坐下,“人在大病将愈时,痛感总是特别敏锐。”
这话说出口让门栓有一种过来人的洒脱。
芦焱没有搭话,忍痛把自己撑起来,接过门栓递来的烤馕。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是哪,这是黄草甸;那人是谁,是努桑哈;他干嘛去了,他去马车上找女人了;他是同志还是朋友,他什么都不是,就是个杂种的匪;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我要把你送去上海,打一场不可能胜利的仗,然后什么都不管,这是我最想干的事。
诸如此类。
两个人知道有些事不能说,有些事多说无益,于是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
但疼痛永远在那里,永恒,就像是一道狠狠剜去的口,一道陈年复发的疤。
芦焱疼得牙齿发颤,呓语不止,明明是在火堆旁边,身子却冷得像缩在冰块。他顶着一脑门冷汗,铁了心发了慌要往火堆里钻,搅得旁边瞌睡的门栓也不得安宁。
门栓把小少爷从火堆边捞起来,又摇醒:“疼就别睡。睡也睡不安生。”
芦焱颤颤巍巍,勉力一笑:“没你这么安慰病人的。”
门栓:“那该怎么安慰?”
芦焱往毛毡里缩,可毛毡冷得像是一块冰:“别人都会说,睡觉会忘记疼痛。”
门栓往火堆里添了点柴,嗤了一声:“疼痛是没法忘记的。它就在那里。人不疼,才是有问题。”
芦焱睁着眼,疼得他睡不着觉:“真的吗?”
火光柔和了门栓的侧脸,这样稍微削减掉一些他话语中的冷意:“流血会止,擦干了就什么都不见。只要还在疼,就会时时刻刻提醒着你,你受了伤,你快死了。”
“——可人要是连疼都忘记,只有在酣梦中垂死的下场。”
芦焱刻意撇去了门栓话语里的深意,只是说:“这是十年来那群白色的人教给你的吗?”让你成了如今令人闻风丧胆的铁门栓。
门栓摇头,虽然芦焱看不见:“不是,是我这十年来时时刻刻想着的。我身体里有道口子,它好了,可一直在疼。”
沉默。又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芦焱都已经在毛毡里无意识地发颤,把门栓都吓了一跳。
门栓没有办法,只好脱了外衣把自己送进去。他在火边烤得将暖的身子,进了这冷窟般的毛毡,竟然成了滚烫的火球,唯一的生源。
芦焱冻得失去了意识,果然开始低烧,胡话也说个不停:“......哥,想、想吃糖......”
门栓夹住芦焱冰冷的四肢,让他一个激灵,骂咧道:“你还真是谁家的小少爷!生病了就想吃糖!”
芦焱梦呓:“......哥,买、买糖......别算账了......”
门栓无奈:“买,买!买什么糖?......”
没想到芦焱真答上了话:“吃、吃富华街那大爷摊上的麦芽糖......”
门栓:“好,给你买。把那条街的糖都买了。”
本来是句随便搪塞的话,却被脑袋发昏的芦焱当了真,眼睛半睁半闭,状似较真实则撒娇:“......不行!必须、必须是大爷摊上的糖,其他的我不要!......”
“你小子当你几岁?”门栓笑骂,想起刚刚小少爷一副警觉提防、生怕把他卖了的模样,这下对比,果真还是装出来的。逗人的心思一下就出来。他问,“为什么只吃大爷家的糖?别的糖不好吃?”
“因为——”
剩下的听不清。门栓低头一看,好么,小少爷身子暖和了,睡得正香呢。
3.
这不是门栓第一次给芦焱买糖。
自从自己九死一生从那鬼门关奔到了上海,和岳胜接头之后,门栓轻松了很多。可随之而来又不知为何开始担心,小少爷那边怎么样,是否过得顺利,努桑哈有没有好好完成任务,小少爷不会翻脸不认人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岳胜对门栓说,芦焱送回来跟个乞丐没什么两样,任谁都看不出来是个少爷,连亲爹都差点让管家把人拖去就地埋了。
门栓听完又是好笑又是揪心。好笑的是,小少爷没了他怎么把自个儿折腾成那样;揪心的是,小少爷路上铁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就连努桑哈都没摆平,肯定吃了不少苦。
于是门栓想起了黄草甸那一晚的梦话,抱着补偿小少爷的心思,去找了富华街卖麦芽糖的大爷。
听小少爷当时的梦话,应该是小时候生病他哥常给他买的糖。可十几年前的上海,上哪找去?
乱世风云变幻,眨眼就是一条人命,更别提风暴之中的上海,一天一个样,租界和日军横行,就连银行都成了洋人银行,哪里还有什么富华街。
更别提卖麦芽糖的大爷,人死活暂且不提。就连糖,中国自己都快成了洋人的地,洋枪洋货,哪里还有什么破烂麦芽糖。
于是门栓只能瞎转悠,瞧见是个大爷摆的麦芽糖摊就去买。
到见面那天,芦焱冲门栓又哭又闹又打之后,闹得没了脾气又没了力气,对门栓献宝呈上来的糖块兴致缺缺:“你原来爱吃糖。”
门栓没否认,只伸手:“吃不吃?”
芦焱正愁做点什么缓解一下刚才又哭又闹的尴尬场面,可咬了一口,觉得不对味,皱着眉头吃下去了。
门栓注意到:“不好吃?”
芦焱:“还行,就是差点滋味。”
门栓抿了抿嘴里齁甜的味道,害怕牙都快甜掉,心想这还差点滋味,芦焱他哥是给他买的多甜的糖。
后来的日子,芦焱开始了倾倒密码的任务。他们三人每天都会见面。偶尔门栓会买糖,再找几个不经意的理由递给小少爷,不出所料地都只得到了“差点滋味”的回答。
于是门栓跟麦芽糖卯上了,势必要找出小少爷嘴里说的味道。
翻遍整个上海城,都没能让小少爷满意。最后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在随处一个弄堂口买到了芦焱“小时候的味道”。
门栓第二天又去买糖,专门看了看卖糖人,哪里是什么大爷。他状似无意提起这事,卖糖的小子笑呵呵地说:“大哥,你说的那是我爷吧?我从来没见过他,我爹和他关系不好,好多年没回来了。”
门栓:“没回来?去哪儿了?”
卖糖人:“不知道,走南闯北的,说跟着一个东南亚的商人干大事去了。我爷就留给我爹炒糖的手艺,可按他的方子炒出来只有一股糊味,也就大哥您整天来买呢。”
在这个年代,有些问不到去处的人,就不必再问了。
门栓深谙这个道理,买了糖就离开了。
4.
在那之后事情变得很复杂。
门栓买糖的习惯一直到了真相前夜。
芦焱是大汉奸若水先生的儿子。这让门栓有些崩溃。
更崩溃的是,芦焱决定和门栓一起去阻止日本人杀屠先生。
芦焱对门栓说:“就让我这个本该死却还没死的人,去送死吧。”
直到走进那条里弄,门栓为了找到日本人行刺屠先生的方法绞尽脑汁,可一无所获。他看向芦焱,而芦焱正望着他给他的那柄木刀出神。
芦焱说:“我在祭拜。祭拜死人。”
可来不及了。
芦焱说他要亲自去杀屠先生,把他拦在大街上,就像十四年前那样,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门栓否决。
芦焱说:“我把你曾经对我说的话还给你。——你说这世界上有很多烂事,但是你能让我找到有趣的事情,那就是要看一看,一个人,是怎么为自己最初的理想而死的。对吧?”
门栓无话可说。因为那就是他的话。
然而到了这样的关头,门栓仍然觉得送死的应该是他自己。
芦焱听完一笑,笑里带着一份庆幸和释然:“放心吧。”他说的话近乎残忍,却乐观无比,“你死得不会比我晚太久。”
门栓咧嘴大笑,差点笑出了声音。他从内衬里掏出一包糖,自己拿了一块含在嘴里,剩下的全给了小少爷。
芦焱又笑:“你是真爱吃糖。”
门栓没否认,嘴里被一股糊味黏住了牙:“你得告诉我,怎么会觉得这股糊味比甜味好吃?”
芦焱也含了一块糖,状似炫耀地晃了晃剩下的:“我会告诉你,如果我们都活了下来。”
随后枪声响起。
5.
芦焱被关进了黑箱,这里狭小、阴暗、潮湿、不见光明。
十四年的故事和人,就像走马灯似的在芦焱的脑子里一一闪过,伴随着疼痛。
对,只要还疼,只要没忘记,我还醒着。
可实在太疼。芦焱心想。他没有门栓铁人一样的毅力。
哦对,门栓。门栓的糖。
芦焱拿出衣兜里的糖。搜身的时候没有被搜走。他想应该是出于时光的怜悯。
放进嘴里。
一股苦味。呛得芦焱喉咙生疼。
如果门栓在这里,那么芦焱就会和他聊天,聊这块糊味的糖。因为芦焱有了太多的时间。
小时候的芦焱怕疼,又只会和老爷子吵嘴,撒娇的对象就成了哥哥芦淼。
但在成为拉和老陈之前的芦淼仍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学业、迂腐辫子、卖国贼、强盗洋人,其中并不包括哭闹的弟弟。在别无他法之下,芦淼买了一包校堂门口的麦芽糖。
卖糖的是个大爷,一脸笑呵呵地看着学生人来人往,可摊前没什么生意。
回去把糖哄给发烧打针的芦焱吃,没吃一口就吐了出来,小脸皱成一团,哥,这是什么味道,苦死人了。
芦淼吃了一块,硬生生给把一坨糊锅巴咽了下去。
第二天芦淼找上卖糖的大爷,怎么这糖一股糊味。
大爷笑呵呵,放了好东西的嘞。
芦淼却不敢花钱买了,他的钱可得省下来。可他不知从哪里得知,大爷以前竟然是个抓药大夫,药堂被日本人一挑子掀个精光,只得出来卖糖赚钱。
于是芦淼又去买糖,大爷,你的糖里是放了药吗。
大爷笑呵呵,放了好东西的嘞。清火的。
买回来芦焱吃了还哭闹,哥,你被人骗个精光,这糖就是苦的,什么破药。
芦淼如实说,这是清火的糖,又好吃,又能治病,悄悄的,你的病就没了。
芦焱还小,半信半疑,真有这样的糖吗。
芦淼点头,有的,有这样的糖。悄悄的,什么病都没有了。我以后也要做这样的人。
芦焱不懂,什么人。
芦淼说,悄悄的,治病的人。
之后的十几年岁月里,芦家兄弟分道扬镳,哥哥去赚他劳什子的钱,悄悄治他的病。弟弟逃遍半个中国,做了西北一棵树的何思齐。
殊途同归。
在芦焱看见和他同样的黑箱里,倒下的竟然是芦淼的时候。芦焱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这个词。
芦焱脑子里嗡嗡响,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他想吃糖。
芦焱说:“哥,我想吃糖了。”
芦淼没说话,他当然不能说话。
芦焱忘记了,他最后的一颗糖,在那个黑箱里,被他抿到了天亮。
6.
大沙锅来了两个怪人。
一个少只耳朵,一个少只手臂。
少只手臂的人说:“回来了。”
少只耳朵的人回答:“回来了。”
没了手臂的人说:“所以你也知道那糖一丁点都不好吃。”
没了耳朵的人回答:“知道,难吃得要命。一股苦味。”
没手的人说:“糊味。”
没耳朵的人纠正:“苦的。”
高的那个男人撇嘴:“总归是不好吃。”
矮的那个男人却说:“可我突然想吃了。”
穿皮衣马甲的男人说:“大沙锅可没这个卖。这里只有甜的糖。”
穿长衫的男人说:“糖当然是甜的。”
门栓说:“没有你的糖卖。”
芦焱说:“不是有你吗?你来炒,你来卖。”
门栓否认:“我不爱吃糖。”
芦焱强调:“可你从来没说。”
门栓认输:“好吧。我没说。”他晃了晃那只空荡荡的袖管,“我只有一只手,怎么给你炒糖?”
芦焱,或者在一棵树,应该称呼他为何思齐,说道:“我只有一只耳朵,还是能听见你说话。”
门栓:“看来屠先生打你没有打我狠,竟然让你还能听见。”
“你不用羡慕。”何思齐说,“我能听见是因为你站在我有耳朵的这边。”
门栓一拍脑门:“是啊。你站在我还有手的这边。”于是他用他仅剩的手去牵小少爷的手。
何思齐没甩开:“你几岁了?”
门栓大笑:“还小呢,正是吃糖的年纪,张嘴,吃糖!”
完。
我好喜欢小少爷这个称呼......妈的,戳我xp了。
门栓整天“二少爷二少爷”的,我还以为自己搞得什么朱丽叶罗密欧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