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野  

[迷何/高史衍生] 船舶祭旗坡 中上

6.

炸掉整个小木屋的大功臣此刻正灰头土脑地接受炮灰们的赞颂。孟烦了围着小木屋的残骸一瘸一拐地打转,嘴里啧啧称奇;不辣和蛇屁股也这个摸摸那个看看,豆饼显然是怕了,生怕再炸一次小命都丢了。

“何爷爷!”死啦死啦惊叫着,只差没给何莫修跪下,“您可真是我爷爷!”

“您真行嘿。”孟烦了冲着何莫修说,“这么大个房子,一下都给我炸了,你大爷的真有本事!”

何莫修一向摸不透孟烦了咬牙切齿的赞美究竟是褒扬还是讽刺,但这次,他确信这是褒扬。

“果真是炸得灰灰都没了。”这是不辣。

“额说咧要信小何嘛。”这是兽医。

“还好没人进去,要不然命都要除脱。”这是丧门星。

何莫修从迷龙身后站出来,满脸尘土:“我想要知道是怎么炸掉的,出了什么事?”

死啦死啦一把上去殷勤地帮何莫修拍灰扫尘,力度大得像是要把何莫修扇死:“谁知道啊,根本没人进去。可能是什么东西给碰到了。”

何莫修点头:“那稳固性还需要调试一下。”

“你看看,何博士多严谨啊!大家多学习一下何博士甘于奉献乐于钻研的精神!”

孟烦了小声嘀咕:“这下可给咱炮灰团长够脸了。”

话音未落,一辆疾驰的车迅速开到祭旗坡的空地上来。何书光从车上跳下:“干什么呢!刚才干什么呢!是不是未经允许又开炮?”

实在是何书光张牙舞爪的动作威慑不足但滑稽有余,何莫修往迷龙身侧挪动一点,刚才又一次生死之交让他开始信任这个大块头,悄悄说:“这是什么人?”

迷龙睨一眼:“一个瘪犊子玩意儿。你俩早八百年还是一个祖宗。”

何莫修狠狠瞪了迷龙一眼,威慑不足但滑稽有余,像只小猫崽,迷龙偷笑了一声。

在了解爆炸始末之后,何书光眼神一瞟,立马把何莫修像提小猪仔一样提走。迷龙想要追上去,死啦死啦拦住了他:“不会出事。”迷龙这才作罢。直到天色将晚,把何莫修送回祭旗坡的车才堪堪驶到。

兽医守着他回来:“娃,吃饭莫?”

何莫修点头:“吃过了。”

死啦死啦和孟烦了晃悠过来,死啦死啦问:“虞师长把你拉去干嘛了?”

何莫修如实回答:“让我把炸弹的方法教给他。”

孟烦了嗤笑:“虞啸卿明明是个师长,净干些土匪事。”说完被死啦死啦狠敲一下,他瞪了死啦死啦一眼,恶狠狠地呲牙,“那你还在想啥呢,你要是教给虞啸卿,就不用待在这里活受罪。”

何莫修怔忪,他环视四周,炮灰团的老炮灰们都围着他,他终于以此获得了所有人的重视。他终于在一个地方能够是个什么了。——但不该是这样,这是在煎熬生命。他的,还有其他人的。

他嗫嚅地说:“……这里不是在活受罪。”声音小到没人能够听见。

兽医很担心他:“娃,咋啦?有什么事和我讲啊。”

何莫修摇摇头,冲着炮灰们露出一个笑容:“让我再想想。”然后径直走向炮灰们睡得坑洞里,烛光消失了他的人影。

死啦死啦说:“他这是又招了什么邪?”他看向孟烦了。

不知为何,孟烦了突然成了最懂何莫修的那个,无论是骂还是夸,他们对祭旗坡格外眷恋。他出奇地沉默,一瘸一拐地走进他的坑洞里,月光消失了他的人影。

死啦死啦说:“他又是招了什么邪?”他看向迷龙。

迷龙没说话,沉默地站在月光下,也不让其他炮灰进去逗何莫修开心。


7.

祭旗坡的月夜和沽宁的月夜全然不同。

沽宁的月夜是漆黑的、惨白的、不见五指的、孕生光明的黑与白。只有沙门和日本人的队伍才有资格接触的月光和沽宁小巷里充斥的黑暗,以及沽宁这座城砖墙的缝里盛开的红花。

祭旗坡的月夜是寥廓无尽的、静寂的、充满杂质又获得新生的白与黑。月夜里没有敌人,只有自己。人总是在这样的月夜里能够思考很多,全然没有白日里把命拴在裤腰带上的提心吊胆。熬过月夜,就能苟活一天,黑夜里只有活。

在这个时候何莫修无比思念家乡,不是远渡重洋的那个,是沽宁。尽管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沽宁就成了他的家乡。

沽宁的战争是绝境中的悬崖红花,祭旗坡的战争却是焚烧劈柴的灰飞烟灭。谁能说谁看不到头?

但终究还是不同的。沽宁用何莫修换了一吨的子弹和药品,祭旗坡什么时候也能出个何莫修?

何莫修仰躺在土炕上,身边没有炮灰,他能将思绪放在离地球很远的火星上。


“偷袭!——鬼子偷袭!”

何莫修听到外边有人大喊,他急急忙忙穿上鞋就跑了出去。祭旗坡已然大乱,四下奔溃或是奔袭的炮灰们让祭旗坡今晚热闹纷呈。

死啦死啦叉着手站在一处高地上,举着他的手枪,鬣狗般兴奋地大喊:“爷爷们,这就是你们命都不要只求来的安逸!——”

何莫修神情慌乱,他身边没有一个停下来的人。

孟烦了背着汉阳造,神情严肃又讥诮地经过他,又停下。“你在这里做什么?”

何莫修从未见过孟烦了这个样子,有些陌生。“我,我出来看看……”

“没什么可看的。”孟烦了嗤笑,“鬼子找着过河的办法,派了些苍蝇斥候来打炮灰。”他在阐述一个事实,尽管它并不好笑。他一步一瘸地走,何莫修亦无声地跟上去。

孟烦了像是自言自语:“打炮灰?……打炮灰!太好笑了!”他阴恻恻地问何莫修,“你不觉得好笑吗?”

何莫修怯懦地摇头。

“鬼子能过河了,不打虞师的主力精锐,竟然花心思来打炮灰!真他妈的三生有幸!”

何莫修却听出孟烦了的不甘与愤怒,他陡生一个问题,于是脱口而出:“……咱们有人死了吗?”

孟烦了立刻停止他的念叨。“死了?死人了?……死的都是些炮灰而已……”

“炮灰不就是拿来送死的?……”

何莫修沉默地跟上孟烦了。

祭旗坡的纷乱终于停下,何莫修只是无措地跟着沸腾,然后再跟着停歇。“他们走了?”

孟烦了说:“斥候从不恋战,何况他们已经赢了。”他带着何莫修来到祭旗坡高处,站在这里能够远眺奔腾的怒江。月光和树丛很好地将他们隐蔽。孟烦了随意指着一处湍急的水流。

“怒江啊,哪里分是中国鬼还是日本鬼呢?”

突然他们侧耳听到从河滩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孟烦了终于不烦了,甚至可以说是大喜过望。“你大爷的!”他高兴地咒骂出声。

何莫修看着孟烦了猫手猫脚地逡巡过去,顺势躺倒在高地的草丛里,那里可以清晰地瞄准河滩上的人影。他想了想,沉默地跟上孟烦了。

孟烦了端着枪,姿势标准,这让何莫修想起沽宁的那位狙击手,只是孟烦了会在瞄准后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像极了和他厮混的死啦死啦。

孟烦了感受到身边的何莫修,想起月夜下后者惨淡苦涩又佯装高兴的笑容,丑得要死。于是他把汉阳造甩给何莫修,命令他:“你来。”

何莫修像是甩开一个烫手山芋一样躲避着一把枪:“我不行!我不行!”他反复地低吼着,甚至将头埋在草地里。

“瘪犊子玩意儿。”孟烦了骂他,迷龙的骂人话总是一如既往地好用,“我教你!”

“我不行!我不行!”

“你大爷的!”孟烦了直接上腿踹向何莫修,“你要想待在这里,就必须得用它!”

他们无谓的争执显然惊动了河滩上还未离去的日本兵,随即一颗子弹无情地打上两人栖身的大树,树干破裂的声音和扳机扣动的声音形成一道死亡交响。

孟烦了又骂了一句:“他奶奶的!你再不开枪,咱俩一发子弹都得死这儿!”

何莫修还是拒绝:“我不行!我不会!”

孟烦了听到下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军溃败多年的直觉告诉他下面这个日本鬼是在找个更好送他们上路的角度。他夺过汉阳造,一把拉上保险栓,又把枪塞进何莫修的手上,把着何莫修的手臂将枪同时搁在他的肩膀上:“你大爷的给老子看准了啊!”

砰!

枪声过后,河滩上传来笨重的倒地声。


何莫修惊惶失措地丢下汉阳造,奋力扒开草丛探头想要看清河滩上的尸体。可月光太残酷,他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

情况紧急,孟烦了被刚才奇怪的瞄准姿势带来的后坐力打了一拳,正仰躺在草地上呼哧呼哧喘气。他侧头借着月光看清何莫修脸上的惊恐、恶心、害怕,嗤笑说:“你真不该来这里,一个连枪都不会开的……”

“——炮灰吗?”何莫修喘着粗气接上。

孟烦了摇头,换了一种不太伤人的说法,“炮灰都算不上的灰。”

何莫修沉默。

孟烦了接着说:“或者说,你根本不该来中国,这里不缺不会开枪的人命。”

何莫修没有反驳,因为孟烦了知道战争。

“……兽医说,我应该早点来这里。”他说的是祭旗坡。

“为什么?”

“他说,我能记住对岸兄弟的名字。”

轮到孟烦了沉默,连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都不见踪影,像是被窒息被溺死。随后他又笑,“算了吧,我不想人记住我的名字。”

“为什么?”

“死的人太多,名字是记不完的。你今天把我记成孟烦了,明天就记成何烦了,后天就记不得了。”

说话和辩论,没有人能够敌得过孟烦了,这是何莫修来炮灰团第一天就知道的道理之一。

何莫修一阵干呕,他希望他的呕吐物能够流到河滩上。

“……会有人记住的,这是一条人命。”

“人命不值钱。中国人还是鬼子都不值钱。”

“可那是一条人命。”

孟烦了气结:“你大爷的!我说了,在这里!人命不值钱!”

他在咒骂何莫修的懦弱,亦或是他自己的,他没来由地愤怒和他以往的郁结相得映彰。何莫修第一次看穿了孟烦了整天烦恼讥笑的外壳,他同时惊讶地发现,原来孟烦了和他如此相像。

“可……”

“人命是一颗子弹可以了结的东西!”孟烦了拖着瘸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何莫修说,“你不开枪,他的子弹就能崩了你!”他指着树干上偌大的弹洞,“你拿你那金贵的脑子想想,这颗子弹穿过咱俩的脑花的时候,你痛不痛?!”

“……”

“虞啸卿拿你的炸药,你怕了,怕的却是会炸在鬼子身上!可那些被鬼子炸死的炮灰呢?连炸药都没有!”孟烦了不知道是在说服何莫修,还是在说服他自己。“只要别是我们,只要死的别是我们……”

何莫修连开口的勇气都不复存在。他听见孟烦了说:“祭旗坡不是个好地方。你的沽宁呢,是不是比这里好很多?”

何莫修开始回忆,沽宁那座有水无山的小城,沙门、守备团、四道风、欧阳、高昕……真的比这里更好吗?他们不也是在这般过活?……

“我不知道。”

孟烦了无言,将何莫修从地上扯起来,随即一步一瘸地往回走。何莫修亦沉默地跟着他。


8.

这场偷袭既不声势浩大也不悄无声息,像是一阵吹来祭旗坡的晚风,带走些许月光。枪声偃旗息鼓,得以喘息的炮灰们又陷入了祭旗坡的黑夜。

孟烦了一瘸一拐地回到阵地上:“死伤多少?”

回答他的是兽医:“莫死咧,有个娃娃挨了一枪子。”

孟烦了侧头看去,炮灰们个个灰头土脸,溃败在他们脸上从未消逝。只有迷龙仍带有血腥的兴奋:“他奶奶的,爷爷我还没打几枪呢!——”然后在看到何莫修之后掐掉了后边的话。

何莫修是永远不会因为战场、血腥、死亡而兴奋的那个人,这是他和炮灰最大的区别。他有自己的信条,所以他在沽宁、祭旗坡都格格不入,只有火星,或许是他的归宿。

兽医走到何莫修前:“娃,受伤了莫?”

何莫修摇摇头,这比他从虞啸卿那儿回来还要令人挫败、难受,可他已经没有一个祭旗坡的防炮洞可以躲藏了。

见他神色不虞,兽医和炮灰们极有眼色地没去费力逗他笑。解决一个人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忽视他,让他自己找到答案。

天快亮了,祭旗坡却有些要睡了。

迷龙一直坐在何莫修旁边,何莫修几乎能感受到那具身体里传给他的热量,如同迷龙这个人一般炽热发烫。一阵夹着露水的晨风吹来,何莫修打了一个激灵,瑟缩成一团。迷龙用手臂环住他,他的头颅靠在一个肩膀上。

“睡吧。”

还有掷地有声的心跳。


TBC.

这篇估计要等到暑假才能更新了,最近超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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